一位湖北村支书的“硬核”防疫样本：封村第九天，无确诊病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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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经授权转自公众号：棱镜(ID：lengjing_qqfinance)，作者：王晓 编辑:杨颢

“我现在坐在家里，谁家打麻将，谁家在扯皮，谁是从武汉回来的，我一清二楚。”电话中，袁少敏自信满满地对《棱镜》表示。

袁少敏是湖北省孝感市陡岗镇袁湖村村支书。孝感毗邻武汉，交通便捷且人员来往密切，而袁湖村距孝感城区仅3-4公里。因此，疫情防控难度和压力巨大。

截至2月1日，孝感市累计报告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确诊病例达749例，累计追踪密切接触者5428人，尚在接受医学观察5066人。

据统计，袁湖村有1600位村民，从武汉返乡者有40人。不仅如此，村里不少人在孝感市区买房，频繁在村里和城区往返。

“今天是封村第九天，我们村没有疑似和确诊病例。但我们不能放松警惕。”2月2日，袁少敏对《棱镜》介绍说。

这样的结果在当下并不容易。

不仅是袁湖村，湖北乃至河南等多地的乡村都面临类似的局面：从武汉返乡人口众多，村民对疫情危害认识不足，人情大过天，使得这些乡村成为当前防疫工作的重点和难点。

“从封村后的不理解，杂音不断和矛盾冲突不断，经过几天来的教育、劝说等方式，在这两天，村庄终于安静了不少。”袁少敏说。

袁少敏会把每天的见闻感悟都发在朋友圈里。通过与袁少敏的交流和阅读他的防疫“日记”，可以一窥真实的乡土中国。

“今天是封村的第八天，成效慢慢显现，还希望大家保持安静，坚持七天。三个村干部一伤一病(一位在前天晚上给发热病人打开绿色通道时扭伤了脚)，真的希望大家安静下来。”2月1日，袁少敏在朋友圈写道。

劝说14户取消“新香”

袁少敏告诉《棱镜》，孝感与武汉人流、物流来往密切。村干部在新型肺炎疫情出现后就一直保持密切关注。在确认新型肺炎人传人后，村里就密集宣传要戴口罩、勤洗手。

1月23日起，村里要求近期从武汉回来或途径武汉返乡的村民第一时间到村卫生室登记，检测体温并随时接受电话访问。同时建议大家能不出去就不出去，万不得已必须出去要戴好口罩。

袁湖村返乡人员接受体温检测

孝感当地有“新香”的民俗，即在大年初一，亲朋好友和家族亲戚一起祭奠前一年去世的人，人员密集且复杂。

此外，往年春节期间村里拜年串门频繁。按照本地民俗，初一大拜年，本村家家户户间都会相互拜年;之后初二给舅舅拜年，初三给岳父岳母拜年，初四给姑爷拜年，还有诸多婚宴、寿宴密集举行。

在看重人情面子的乡村，这些活动交叉感染风险极大。为减少人员流动和人员聚集，“新香”和拜年、婚嫁等活动都要取消。

“新香”最为本地人看重。而袁少敏的第一站，就去了本家的兄弟家做工作。

当时，本家兄弟已经置办好“新香”的食材，觉得取消了面子上很难过得去。

“不搞了少花钱少受累。万一发生了传染责任谁担得起?”袁少敏劝道，“面子上要过不去，就说是村书记不让搞。”

做好本家兄弟工作后，袁少敏和村代表动员本湾(袁湖村有7个湾)其他三家也取消了“新香”，在大家最在意的”面子“问题上，袁少敏都强调：“就说村书记不让搞!”

随后，大家又去其他各湾动员，共取消了14户“新香”。随后，村里向大家宣传不串门、不拜年就顺理成章。

袁湖村共有4家取消了婚嫁活动，3家取消了祝寿活动，其他原本计划的活动选择放弃或推迟。

停止本村聚集还不够。袁少敏强调，袁湖村距城区仅有3-4公里，去周边乡镇仅有2-3公里，人流极其复杂，要想防控疫情蔓延必须“封村”。

“意识到疫情的严重性后，封村是大部分村民自发要求的。”袁少敏介绍。

1月25日下午和晚上，袁湖村村民就自发用泥土或树枝将全村的8个路口封住，应急通道设在村主干道。

袁湖村在村口设立外来人口劝返点

这一举措早于当地统一要求。孝感市于1月27日下发通知，要求各村自1月28日起对各村出入通道实施隔断，但要求交通网络、应急运输通道和必要生产物资运输不能断。

来自朋友圈的怒斥

“封村”也引发了争议。

“刚开始有村民不理解，封村的时候就有逃跑的，有扯皮的，还有人动粗。因为有一部分人对疫情认识还不够。”袁少敏表示。

汽车不能进村，有村民就改骑摩托车、电动车往返，加大油门冲过土堆，或者把车抬过路障;有村里的老人放心不下城里的孩子，今天要去送米，明天要去送油，不是想看媳妇就是想看孙子。

拦路用的树干在晚上被人锯断，停在村口的汽车油管被拔掉。还有人骑车绕道荆棘丛生、堤高坡陡的危险道路往返。

袁湖村用土阻隔村口，铲车在后方为应急需求待命

最后综合比较，还是土堆阻隔最有效。但袁少敏强调，施工铲车在村口的应急通道待命，以应对紧急情况和生活必需品运输。

“我信了你们的邪，城里这么危险，一天新增加这么多病例，躲都躲不赢，你为什么还要往城里冲进冲出，从城里冲出冲回啊!”袁少敏在朋友圈怒斥。

“从这两天来看群众举报最强烈的就是西湾有一两家三五个人，总是进进出出，东湾也有一两家，特别反映的是有个’能豆娘们’每天都来来回回(至于是哪几个人，我在这里不点名)。群众反映，这些人每天没有事进进出出，不怪我没有提醒。”

在袁湖村当了25年村委书记，带领全村从“穷窝子”成为全国乡村治理示范村，袁少敏在村民中讲话有一定分量。在他朋友圈里被提到，其震慑不亚于大喇叭广播。在本村的七个微信群内，他和村代表们也反复强调尽量少出门。

“我当村书记这么久没骂过人，要么不说，一旦说的话就会比较严重。大家知道我的脾气。我也是想让大家提高意识。”袁少敏表示。

村民理事会担当重任

形势在1月28日开始扭转。

袁少敏告诉《棱镜》，1月27日当天，孝感市新增新型肺炎确诊病例73例，较此前大幅上升。此后村民们才更加意识到身边的疫情已如此严重，为了维护自身和村民的健康，自发相互监督。

近日，全国多地乡村的防疫做法引发热议，有村庄用渣土封路的，有村干部镇守村口劝退外来访客的，还有拜年时亲姥爷不给开门的。

有网友称手段“硬核”，也有网友指责这些做法不够人性化，不够文明，比较low。

“有些人根本不懂基层。”袁少敏有些郁闷评论道，“每个村的情况都不一样，大家都在摸索自己的工作方法。”

他表示，村干部没有权力约束村民，要做好疫情防控，只能由村民自己认识到疫情的严重性，自发形成联防联控。“要调动群众参与乡村管理的积极性，把所有人都发动起来，自发去宣传、监督。”

如果没有村民高度的自觉和自律，那么村干部入户走访每小时登记的数据都会不一样，而且比较危险。

一位重庆涪陵地区的村支书也告诉《棱镜》，此次防疫要依靠村民自发监督。当地一位村支书的儿子从武汉返乡没有报告，还出去主持工作。最后被村民举报，与其密切接触的20多人被隔离。

“乡镇上都不允许外村人往来，本村的也都提前通知别回来了。这都是村民自发要求的。”

袁少敏告诉《棱镜》，袁湖村很早之前就由村民组建了理事会。在此次防疫工作中，理事会成员义务担起宣传员和监督员的责任。

“今天是封村第八天，成效慢慢显现，还希望大家保持安静。坚持，坚持，坚持就是胜利。”2月1日晚，袁少敏在朋友圈写道。

经本人同意，《棱镜》节选了袁少敏的部分防疫“日记”：

1月22日：

目前防疫情最有效的办法是：宣传，宣传，再宣传 ，不想听也要宣传;喝水，喝水，多喝水，不想喝也要喝水;口罩，口罩，带口罩，有麻烦也要带口罩;洗手，洗手，多洗手，饭前便后要洗手。

袁少敏祝大家新年愉快，百事可乐，万毒不侵。

1月23日：

袁湖村的亲人们：为了你和家人的身体健康，也为了你周边相邻和亲戚朋友的身体健康，近段时间凡是从武汉回来或途径武汉回来的亲人们，请第一时间到村卫生室找詹少林院长登记，随时检测体温，接受电话访问。……

建议这个春节拜年要谨慎，能不出去不要出去，特别不要进城或到人口密集的地方，万不得已必须出门的请带好口罩，平时多洗手，多喝水。

1月24日下午14时：

给村民免费发口罩，感谢吴稻长，虽说每个人一个，导向很重要。

袁湖村14户新香家庭响应政府号召，顺应时势，全部取消新香活动，感谢配合和支持。

1月24日下午17时：

莫惦记那两瓶酒，两包麻糖，一条烟，或脸上面子光鲜，孝敬老人的时间无处不在，随时都可以，不在于这几天。身体健康和生命比面子更值钱。

我郑重声明，即使是你非要串门拜年，我一概不接待，家里更没有人回拜。

不相互串门就是最好的祝福，是对健康的尊重，是对老人最大的孝。

1月26日：

匆匆忙忙一晃就是一天，抽查重点对象测体温，走访返乡人员重点管控，重点做宣传，分头搞入户登记走访，将偷偷进村外来人员劝离 ……

下午风大，太冷了，冻死了。这个时候，千万别感冒。

1月27日：

再次强调，请大家不要随意外出，外出了就不要回袁湖村的家，老实呆在各湾各家各住处，这就是对自己对大家的尊重，你的规矩行为就是对战胜此次疫情最大的贡献。

1月28日：

我真心就服了你们，也信了你们的邪，城里这么危险，一天新增加这么多病例，躲都躲不赢，你为什么还要往城里冲进冲出，从城里冲出冲回啊!请你要顾及其他的人啊。……

再次奉劝大家!拜托大家!

不要出村，不要再在城里和村里往返穿梭，好好待在家里，待在村里，还熬十天，情况一定有好转，相信我们的国家一定会战胜这场疫情。

1月29日：

今天像打仗的搞了一天，累得半死……

如果每个人都能自律自觉，遵守规则，就没有这么累了。

1月30日：

调动群众一起战斗，通过群众做、群众看才是深入人心的最好宣传。单元越小，风险就越小，外来人员进湾入户(包括村干部)越少，传播的途径就越少，放手让群众干吧!少来些越俎代庖。

1月31日：

今天我们打开绿色通道，按前期预案，派人集中采购煤气，桶装水，保障生活必需品供应。

液化气站未开门营业，横港桶装水专营店断货，城区某些地段禁止通行，只好空车返回，这两项生活用品还需要大家再克服两三天。

没有煤气的，做饭烧水改烧煤烧柴，没有柴火炉子的用砖码，实在没有地方的去田埂上挖灶埋锅做饭，你们小时候经常干的事(当然这句话是玩笑)。

没有桶装水就放勤快点烧自来水喝，喝烧开的水还安全些。不妨体验一次传统的农村生活。

没有米的，明天来办公室购买，我已经联系好了香润的吴稻长，他们基地有米销售。

大家努力克服两三天，问题很快会得到解决的。

2月1日：

今天是封村的第八天，成效慢慢显现，还希望大家保持安静，坚持七天。

三个村干部一伤一病(一位在前天晚上给发热病人打开绿色通道时扭伤了脚)真的希望大家安静下来。

坚持，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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